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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赠金级妹妹喜重逢 修坟墓姑媳争阔气

第二十六回 赠金级妹妹喜重逢 修坟墓姑媳争阔气

话说双林的母舅姓王,行八,到了扬州在双林家内吵闹,疑惑他跟人住了家,要六十千钱一年的捆价,若不依他,就要将双林带回家去。双林道:“你莫疑惑我此刻跟人住了家了,发了大财。实是因府大老爷禁娼,强大家剪门,我没处安身,承袁老爷的情,同朋友借的房子让我暂住,又贴补我薪水敷衍过活。我在扬州这几年,累下七八十两银子债务,如今你要带我回去,我是求之不得。你代我将债还清,跟你回去,免得我在外吃苦现形。”吵了数日,袁猷做好做歹说合,把一百块洋钱与王八,叫他写一张卖纸,听双林自便,嗣后断绝往来。王八依允,袁猷将代吴珍料理各事所赚的银子拿了出来,凑着换了一百块洋钱把与王八,写下卖纸,将洋钱拿回盐城去了。双林从此死心实意跟着袁猷,遂将自己积聚的私房银子总皆拿出,交与袁猷生放利息,贴补薪水。袁猷择日备了酒席,请贾铭、魏璧、凤林、巧云。

他们知道双林跟了袁猷从良,各人送了贺礼,齐到古巷聚谈了一日,酒圃席散方才回去。袁猷因双林业已跟他从良,不便仍呼双大爷、双相公,因为他乳名四子,故以四娘称之。又到家中将双林跟着从良这话禀明父母,他父亲袁寿因娶媳尚未生育,听了这话十分欢喜,择了吉日,喊了乘小轿,将双林带回家内。双林拜见袁猷父母,把了见面礼,双林向仆妇道:“请大奶奶出来,让我拜见。”那知杜氏推病不肯出来。袁猷父母将双林留在家里,顽了一日,吃过晚饭方才坐了小轿回来。袁猷从此常在古巷同双林住宿,将家中妻子杜氏视为陌路,逢时过节回家去见见父母,一走就回。双林终身有托,暂且不表。

再说,但凡衙门一切事件皆系虎头蛇尾。那禁娟之事,各家堂名花些使费,强大家复又开门,仍将巧云接回。魏璧旧情不舍,还是常在他那里住宿。凤林在埂子街上,靠着贾铭贴补薪水也可过活。隔了些时,外面鸦片烟已经松了,各衙门将差票吊销,凤林又不吃戒烟膏子,照常吃烟,每日要到四更多时分方睡觉,睡到交午起床。贾铭是常在那里,凡是凤林开灯吃烟,贾铭就睡在那边。凤林将烟烧好,安在枪上,将枪递与贾铭道:“你吃一日顽顽。”贾铭道:“我已经戒断,不应再吃了。”怎经得凤林逐日闹着、笑着、摄着,贾铭吃这么一口两口,不消数日,又将烟瘾吃复原了。

这日午饭后,凤林正开了灯与贾铭对枪过瘾,外面忽然来了一个三十一二岁的妇人,身穿旧布褂裙,浆洗得干干净净,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男孩走进门来、到了堂屋里。凤林的婆戴氏正在拿了一付纸牌在桌上拿对于消遣,那妇人走到里面,看见戴氏便喊道:“太太,多年末会,你可认得我了?”叉叫那带来的男孩喊婆婆。戴氏凝神望着那妇人道:“你可是大姨奶奶?”那妇人笑道:“真正不错。”戴氏望着凤林房门喊道:“二姑娘,你家大姐姐来了!”凤林在房中听了赶着立起身来,走出房外一看,见是他的胞姐嫁与林家为媳,因凤林许与蓝家做养媳,被戴氏带到清江,因此十数年未通音信。今日妹妹重逢,抱头大哭一场。凤林将林大娘请至房内,向贾铭告知,彼此见礼人坐。林大娘叫那带来的男孩喊凤林姨娘,凤林向林大娘道:“姐姐,如今几个娃子?”林大娘道:“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一个是第三的,今年十三岁了。”两人各诉离情,贾铭喊张二办中饭,林大娘道:“已经吃过中饭了。”贾铭叫人买了点心款待他母子。贾铭立起身来向林大娘道:“少陪,姨奶奶请在这里谈谈,吃了晚饭回去。”凤林道:“你到那里去?”贾铭道:“有点小事,办毕就来。”凤林道:“早些回来,莫要在别处耽搁。”贾铭答应,辞别林大娘去了。风林向林大娘道:“姐姐,你如何晓得我回扬州,住在这里的?”林大娘道:“自从你到清江,那先几年问间清汉来的熟人,还晓得你的消息。后来这几年,连信总问不出一个来了。我不怕妹妹见怪,谅必今生难以重逢,做姐姐的是无日不思,无日不想。前日偶然站在家门首闲顽,有那从前做过邻居的汪奶奶,他如今在各堂名里做鞋子,他告诉我说是你回了扬州,住在这里。我才知道。晚间你姐夫回来,我将这话告诉与他,你姐夫听见你回来,欢喜的了不得,赶着催我来看看,所以今日带着你的姨侄,问到这里来的。但不知妹妹这十数年光景如何?妹婿可好?你可曾恭喜生个儿女么?”凤林叹了一口气道:“姐姐,做妹子的苦楚说来话长。自从七岁,我家婆太太将我带到清江教习弹唱,也不知挨了多少打骂。到了十三岁时,就逼我留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在清江开个堂名,家中却有十几个伙计,生意原不坏,无奈你家妹婿同他哥哥又嫖又赌,又吃大烟,乱同家里伙计睡觉,闹出许多事来,打了好几场恶官事,欠下人家一千多吊债务,牢门关了。今年春间,一家溜上扬州,又把我送到九巷强大家内,借了十千钱印子钱做铺盖,就在他家做分帐。亏得遇见这才在这里姓贾的,一切照应。后来外面闹禁娟,禁烟,又是贾老爷寻的房子,买的家伙,叫我们婆媳住在一处。你家妹婿又降着不肯来家,他一个人住在客寓,每日风雨无阻,要拿二百钱去吃鸦片烟,他的衣服鞋袜等物还不算帐。幸亏我没有没现形,养一个两个,如今家里开开这两扇门来,柴米零用,我自己又要吃烟,这贾老爷也有两口烟,煮一两士只好敷衍四天,算起来连你妹:婿每日要一千多钱才得过去。现在我常时有病,不能留客,若不是遇见这姓贾的,我却不知弄得甚么光景了。这些年来未曾会见姐姐,不知姐夫近日光景如何?”林大娘道:“妹妹再也莫提我的事了,你姐夫考武,下了几回秦州,没有进学。后来我家公死了,殡葬一切累下好些债来。姐夫丁忧,武又考不成了。良不良,莠不莠,无营无业,坐吃山空,将家中拆措罄尽。又有三男一女,就靠着我代人家浆浆洗洗,做点针指敷衍过活。前日听见你到了扬州,我就欢喜的了不得,恨不能立刻飞到这里,一则你我妹妹多年未会,同你谈谈;二则来想同你商议借几两银子,与你姐夫做个本钱,好做个甚么生意。论理今日才会见你,不该说这些话,实是不得而已。”

凤林道:“你我同胞妹妹,今日重逢,理当不要姐姐开口,送你十两半斤才是妹妹情分。无奈我并不是发了财回来,如今算是打败帐溜回来的。到了扬州,若不是遇见这姓贾的,不知弄成甚么样子了!如今就是靠着他一人,他又不是个财主,只好敷衍度日,现在并无余钱,姐姐你莫多心,看你现在光景大约也是核据得很。”遂在头上拔下一根金如意,递在林大娘手内道:“妹子实是并不宽余:姐姐你拿了去换的了,把与姐夫添补做个本钱罢!”林大娘接过去道:

“等你姐夫手头稍为宽余,弄了还你。”凤林道:“自家妹妹,不必说这些套话。但愿妹子做得来,就贴补你些这有何妨我还要问你,长山子那魍魉如今在那里去了?”

林大娘道:“再莫提了,从前他在南京做三尾子,有三年前到了扬州,住在我家,有十多日,家里娃子舅舅长、舅舅短,临动身的时候,多谢他每娃子把了一百钱。

那知从此一去,至今杏无音信。”凤林叹道:“爹娘苦了一世,生我姊妹三人,弄得东抛西散。我在外面漂流了十多年,今幸回了扬州,原指望姊妹可以常常相聚,那知他如今又杏无音信,也不知他死活存亡?他若有个长短,岂不是何氏门中要绝后了!我自从到了扬州,打听不出你两人消息,今日幸喜会见了你,我久欲到爹娘坟上去拜扫,又记忆不清,难得今日你来到这里,我早晚等你空闹,到此处来,同我到爹娘坟上去走走呢!”林大娘道:“后日清晨,我来与你同去就是了。”遂向他儿子道:“三子小伙,我同你回去罢!”凤林道:“姐姐,你在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林大娘道:“黑晚不好走路,改日再来扰你罢。”凤林又拿了一百钱,把与三子道:“穷姨娘这几个钱,拿去买糖吃罢。”三子接过道:“多谢姨娘。”林大娘辞别了凤林的婆戴氏,带着三子回家去了。

到了晚间,贾铭来了,凤林就将林大娘借银,我将金如意与他去换,告诉贾铭,听了点点头,并未言语。凤林道:“后日早间,你代我喊只划子船,同我到我家父母坟上去上坟,还要代我扎个箱子,买些锞锭。”贾铭道:“船是我叫,后日我还有事,你自己去罢。”凤林道:“本来是我不是,你贾大老爷是个顽友,何能亵尊到我家父母坟上去呢?”贾铭见凤林生气,方才答应同去。次日买了一个黄纸箱子,装满了裸锭。到了后日清晨,贾铭叫人先到太平马头雇了一只划船,放到凤林家后门首守候。凤林是黎明时分就起来,梳洗方才完毕,林大娘带着三子来了,到了凤林房里,贾铭、凤林招呼他人坐。林大娘叫三子喊贾铭姨父,贾铭叫人买了点心。

四人用毕,凤林贾铭每人又吃了几口烟,将烟枪烟灯用口袋装好,邀请林大娘母子,带着高妈拎着水烟袋口袋、大烟枪口袋,拿着黄纸箱子,开了后门,上了划船。贾铭吩咐开船,出了天凝门水关,过了北门吊桥,到了虹桥。停舟登岸,凤林父母的坟墓就在江园后边。凤林们跟着三子指引,到了坟前。贾铭看见只有一个坟冢,坍塌不堪。凤林、林大娘见了坟冢,放声大哭。贾铭叫高妈将纸箱放下,同着三子到看坟的家内去喊看坟人。那人姓田、名叫田镜子,听得呼唤,赶着带了火纸煤、拜垫,肩着铁锹,到了坟前请叫过众人,将拜垫、纸煤放下,用锹挖了一个坟帽,摆在凤林父母坟冢之上。林大娘、凤林、三子总磕了头,贾铭也拜过了,叫三子将火纸煤吹着,将黄纸箱点着。但见火光烁烁,倾刻那箱子同里面装的镍锭总焚化过了。

凤林向田统子道:“你代我将坟包好,要多少钱呢?”田统子道:“你这把一千钱。”

凤林道:“我也不能少把你,把五百钱与你。”田镜子不肯,贾铭又添了一百钱,田统子方才应允。又问了凤林家住处,言明将坟包好再去拿钱。贾铭又把了七八十文与田统子,接过去,拿着拜垫、肩着铁锹去了。贾铭引着凤林们离了坟墓,到了虹桥东首,走进德兴居酒馆,拣了一张大方桌坐下。此时方才交午,尚未有人来吃酒饭,贾铭同凤林先到店东王二娘房里开灯吃烟,吩咐弄菜。等他二人过了瘾,邀请林大娘母子严过酒饭,贾铭凤林又到房里吃烟,叫高妈坐下来吃饭。高妈吃中,贾铭吩咐高妈将烟具收了,关照王二娘写了帐,同着凤林们仍复上船,到桃花魔,小金山、法海寺各处游玩过了,用过下午,到傍晚时分将船放回,到凤林家后门首上岸。敲开后门,到了家里,开发船钱汰化,船家将空船放回去了。凤林留住林大娘母子吃了晚饭,告辞回去。过了数日,田铳子问到凤林家里,说是坟已包好。凤林把了六百钱与田铳子,又要几十文酒钱,团铳子拿着去了。

到了晚间,凤林正与贾铭在房里开灯吃烟,凤林的婆戴氏在堂屋里自言自语道:

“我家老鬼的坟在五台山地方,我们离了扬州,多年未曾上坟。今年回到扬州,我说过几次想要打几个包子,带几百个钱到坟上去走走,总投人买我的帐,今日自己怎么晓得上娘老子的坟,又去包坟,就有了钱了!自己的父母就要紧了,我说的话就当做耳边风了!”尽管在那里唁唁咕咕,凤林听得不耐烦,就在房里道:“你家的坟有两个大儿子,你老人家不同他们说,在我跟前唁唁咕咕做甚的?我将父母遗体卖钱养活你一家人口,就是我代我家娘老子包一包坟,也不为犯法。况且现在我身上又没有多客。若不是贾老爷在这跑跑,如今一切事件算是全靠着他,难道他在外面顽,管你家穿吃,还管你家这些事呢?你老人家借大年纪,说这些不讲理的话!”戴氏道:“我的儿子若是有用,能寻钱养家活口,到不能让他堂客赔别人睡觉了。你代娘老子包坟,我原不能拦你,也要想想到我家来的时节,你从小儿我家老鬼怎样疼你?你如今有了本事,自己能彀寻钱,就一菌帚扫得于干净净!我不过见你代娘老子包坟,我想起我家老鬼,他养的儿子没用,我说了这么几句,你就生气,将来我还不能开口呢!”凤林仍欲与戴氏辨自争吵,贾铭赶忙拦阻,走出房来向戴氏道:“太太,你也不必说了,总怪没钱。风大爷若有余钱上人坟墓,那分彼此?他早已办了。如今家内不必有伤和气,明日我带几百钱来让你老人家上坟去就是了。”戴氏听了这话,向贾铭道:“既是你老爷吩咐,我老妈妈子就遵命不说了。”

贾铭仍到房里吃烟,用过晚饭,仍在这里住宿。一宵已过,到了次日午饭时分,忽然听得外面来了一个老妇人找寻凤林。不知为着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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