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哨线
首页 > 夜哨线 > 二

第二天,连长吩咐着弟兄们:都须各自准备得好好的,只等上面的命令一下来,马上就得出发上前线。

弟兄们都在兵舍中等待着。吃过了早饭,又吃过了午饭,出发的命令还没有看见传下来。王大炮他有些儿忍不住了:

“我操他的祖宗!难道不出发了吗?”

“是呀!这时候还没有命令下来。”又有一个附和着。

“急什么啊!”李海三接着:“不出发不好吗?操你们的哥哥,你们都那么欢喜当炮灰的!”

“不是那么说的啊!李副班长。”第六班的一个兵士说。“要是真不出发了那才好呢。这样要走不走的,多难熬啊!出又不许你出去,老要你守在这臭熏熏的兵舍里。”

“急又有什么办法呢,依你的?”

大家又都七七八八地争论了一番,出发不出发谁也没有方法能肯定。王大炮急的满兵舍乱跳起来。赵得胜他老是愁眉皱眼地不说一句话。

看看的,又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弟兄们都白白地给关在兵舍里一个整日。

“我操他的八百代祖宗!硬将老子们坐禁闭!老子,老子,要依老子在特务连的脾气!……”

一直到临睡的时候,王大炮他还象有些不服气似的。

第三天,……第四天,……仍旧没有看见传下来出发的命令,天气已经渐渐地热得令人难熬了。兵舍里一股一股的臭气蒸发出来,弟兄们尽都感受着一阵阵恶心和头痛。汗也涔涔地流下来,衣服都象给浸湿在水里。

“我操他的八百代祖宗!我操他的八百代祖宗!我操他的八百代祖宗!老子……”

要不是李海三压制他一下,王大炮简直就想在这兵舍里造起反来。

其他的弟兄们也都是一样,面部都挂上了异常愤怒的表情。虽然连长和排长都来告诉过他们了:“只等上面一有不必出发了的命令下来时,就可以放你们走出兵舍。”但他们都仍旧还是那么愤愤不平的。

赵得胜听见连长说或者还有可以不出发的希望,他的心中立刻就活动了许多,他又将那张请长假的纸条从干粮袋里拿出来了,他准备再求班长给他递上去。

“班,班长!假如真的不再出发的话,我,我要求你老人家……”

“你又来了!你又来了!你!——你!”

赵得胜一吓,又连忙战战兢兢地把那只拿纸条儿的手缩了回来。带着可怜的,惊惶失措的目光,朝右面的李海三望了一眼。

“不出发?小憨子!哪有那样好的事情啊!”李海三微笑地安慰了他一句。

忽然,在第五天的一个大清早,大约是旅司令部已经打听到敌人都去远了的原故吧,传了一个立即出发的命令下来:“着全旅动员,迅速地向敌方搜索进展!”

又大约是因为怕的中敌人的“诱兵计”,所以将全旅人分做三路向敌方逼近包围。第一第二两团担任左右翼,一齐很急速地出动。第三团和旅部从中路缓缓地追上来,务使敌人无法用计,统统都落入到这包围里面,杀得他妈妈的一个也不留!

一切都配备好了,出发时,太阳也已经渐渐地出了山。

在队伍的行动中,赵得胜的心里,他比死了爹妈还要难过。乌七八糟的,他真想就在这队伍里嚎啕大哭起来。他不时眯着眼睛瞅瞅王班长:王班长简直象有上天堂般那样地快活,他的心里更加痛苦得说不出话来了。他明白:人家谁都没有他赵得胜的出身苦,人家谁都是快乐的。只有他,他的父亲,他的牛,……他抛下了老娘和妻子,他跑出来当兵的唯一目的是要替父亲报仇雪恨,作个把大小的官儿回去吐气扬眉的。现在,不料弄了两三年了,他还是只能够当一个小兵。他的心里这才完全地明白了,当兵原并不是他的路儿啊!不但不能做官报仇,甚至于有时候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他真是大悔不该出来当兵的!所以,他越看见人家快乐和不住地叫他做小憨子时,他的心中就越加感到痛苦。他原来并不是什么小憨子啦。

连长不准他的假,班长又叫他不要开小差,妈病着写信来叫他回去,……他的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儿,越加弄得四分五裂了。

队伍前进一步,赵得胜的心儿就要疼痛一回;那许多弟兄们的脚步儿,都象是踏在他赵得胜一个人的心上。他差不多些儿要晕倒下来了。

王班长他们仍旧还是那么快活地和弟兄们谈谈笑笑。

天,没有一丝儿云。热度随着太阳升高了。灰尘一阵一阵地跟着弟兄们的脚步扬起来,黄雾般的,象翻腾着一条拉长的烟幕阵。

旷野里渐渐地荒凉起来了,老远老远地还看不到一个行人的踪迹。偶然有一两只丧家的猫犬,从稻田荒冢里钻了出来,随即便惊惶失措地向没有人踪的地方飞跑着。

越走越热,太阳一步一步地象火一样悬挂在天空,熊熊地燎烧着大地。汗从每一个弟兄们的头上流下来,流下来,……豆大一颗的掉在地上。

地上也热热的发了烫,脚心踏在上面要不赶快地提起来,就有些刺辣辣的难熬。飞尘也越来越厚了,粘住着人们的有汗的脸膛,使你窒息得不得不张开口来舒气。

“我操他的八百代祖宗,热死人啊!”

背上背的简直是一盆火。无论是军毯、弹带、干粮袋、水壶……都象变做了一大堆烧红了的柴炭,而且越驮越重了。王大炮浑身是汗,象落汤鸡似的,他的口里不住地哇啦哇啦地乱叫着。他骂骂天,又骂骂地,青烟一阵一阵地从他的内心里熏出来,他恨不得把整个水壶都吞到他的肚里去。

“老王,你还急着要出发吗?开心呀!”李海三朝他笑着说。王大炮便一声不响地跑上去将李海三的水壶也抢着喝光了。

队伍又迅速地转过了好几个村庄。路上,荒凉得差不多同原始时代一样。没有人,没有任何生物。老百姓的屋子里全空的,有好一些已经完全倒塌下来了;要不然就只有一团乌黑的痕迹。这,大约是老百姓们在临行的时候下着很大的决心的表示呢。没有了丝毫的东西悬挂在他们的心坎里,走起路来是多么的畅快啊!

“你看!他们宁肯这样下决心地扫数跟着别人一同走,倒不愿留在这儿长住着。这就完全是为了那么些个原因啊!”李海三时常很郑重地,偷偷地指着沿路所见到的各种情形,一样一样地告诉给王大炮听。

到正午,太阳简直烧得弟兄们无法可施了,有好些都晕倒下来。口中吐出许多雪样的唾沫,一直到面颜灰白,完全停歇了他们的呼吸为止。

“天哪!”

好容易才有命令下来:教停住在一个比较阴凉的小山底下吃午饭。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