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炼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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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快要集合齐了的时候,向来不参加会的小腿疼和吃不饱也来了。当她们走近人群的时候,吃不饱推着小腿疼的脊背说:“快去快去!凑他们都还没有开口!”她把小腿疼推进了场,她自己却只坐在圈外。一队的队长王盈海看见她们两个来得不大正派,又见小腿疼被推进场去以后要直奔主席台,就趁了两步过来拦住她说:“你又要干什么?”“干什么?今天晌午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得把小四骂我的事说清楚,要不今天晚上的会开不好!”前边提过,王盈海也是小腿疼的一个本家小叔子,说话要比王聚海、王镇海都尖刻。王盈海当了队长,小腿疼虽然能借着个叔嫂关系跟他耍无赖,不过有时候还怕他三分。王盈海见小腿疼的话头来得十分无理,怕她再把个会场搅乱了,就用话顶住她说:“你的兴就还没有败透?人家什么地方屈说了你?你的腿到底疼不疼?”“疼不疼你管不着”!“编在我队里我就要管你!说你腿疼哩,闹起事来你比谁跑得也快;说你不疼哩,你却连饭也不能做,把个媳妇拖得上不了地!人家给你写了张大字报,你就跟被蝎子螫了一下一样,唧唧喳喳乱叫喊!叫吧!越叫越多!再要不改造,大字报会把你的大门上也贴满了!”这样一顶,果然有效,把个小腿疼顶得关上嗓门慢慢退出场外和吃不饱坐到一起去。杨小四看见小腿疼息了虎威,悄悄和高秀兰说:“咱们主任对小腿疼的‘性格’摸得还是不太透。他说小腿疼是‘吃软不吃硬’,我看一队长这‘硬’的比他那‘软’的更有效些。”

宣布开会了,副支书先讲了几句话说:“支书和主任今天走得很急促,没有顾上详细安排整风工作怎样继续进行。今天下午我和两位副主任商议了一下,决定今天晚上暂且不开整风会,先来布置明天的生产。明天晚上继续整风,开分组检讨会,谁来检讨、检讨什么,得等到明天另外决定。我不说什么了,请副主任谈生产吧!”副支书说了这么几句简单的话就坐下了。有个人提议说:“最好是先把检讨人和检讨什么宣布一下,好让大家准备准备!”副支书又站起来说:“我们还没有商量好,还是等明天再说吧!”

接着就是杨小四讲话。他说:“咱们现在的生产问题,大家都看得很清楚,棉花摘不下来,花杆拔不了,牲口闲站着,地不能犁,再过几天地一冻,秋杀地就算误了。摘完了的棉花杆,断不了还要丢下一星半点,拔花杆上熏了肥料,觉着很可惜;要让大家自由拾一拾吧,还有好多三遍花没有摘,说不定有些手不干净的人要偷偷摸摸的。我们下午商量了一下,决定明后两天,由各队妇女副队长带领各队妇女,有组织地自由拾花;各队队长带领男劳力,在拾过自由花的地里拔花杆,把这一部分地腾清以后,先让牲口犁着,然后再摘那没有摘过三遍的花。为了防止偷花的毛病,现在要宣布几条纪律:第一、明天早晨各队正副队长带领全队队员到村外南池边犁过的那块地里集合,听候分配地点。第二、各队妇女只准到指定地点拾花,不许乱跑。第三、谁要不到南池边集合,或者不往指定地点,拾的花就算偷的,还按社里原来的规定,见一斤扣除五个劳动日的工分,不愿叫扣除的送到法院去改造。完了!散会!”

大会没有开够十分钟就散了,会后大家纷纷议论:有的说:“青年人究竟没有经验!就定一百条纪律,该偷的还是要偷!”有的说:“队长有什么用?去年拾自由花,有些妇女队长也偷过!”有的说:“年轻人可有点火气,真要处罚几个人,也就没人敢偷了!”有的说:“他们不过替人家当两天家,不论说得多么认真,王聚海回来还不是平塌塌地又放下了!”准备偷花的妇女们,也互相交换着意见:“他想的倒周全,一分开队咱们就散开,看谁还管得住谁?”“分给咱们个好地方咱们就去,要分到没出息的地方,干脆都不要跟上队长走!”“他一只手拖一个,两只手拖两个,还能把咱们都拖住?”“我们的队长也不那么实!”……

新官上任,不摸秉性”,议论尽管议论,第二天早晨都还得到村外南池边那块犁过的地里集合。

要来的人都来到犁耙得很平整的这块地里来坐下,村里再没有往这里走的人了,小四、秀兰和副支书一看,平常装病、装忙、装饿的那些妇女们这时候差不多也都到齐,可是小腿疼和吃不饱两个有名人物没有来。他们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秀兰说:“大概是一张大字报真把人家两个人惹恼了!”大家又稍微等了一下,小四说:“不等她们了,咱们就按咱们的计划来吧!”他走到面向群众那一边说:“各队先查点一下人数,看一共来了多少人!男女分别计算!”各个队长查点了一遍,把数字报告上来。小四又说:“请各队长到前边来,咱们先商量一下!”各队长都集中到他们三个人跟前来。小四和各队长低声说了几句话,各个队长一听都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依小四的吩咐坐在一边。

小四开始讲话了。小四说:“今天大家来得这样齐楚,我很高兴。这几天,队长每天去动员人摘花,可是说来说去,来的还是那几个人,不来的又都各有理由:有的说病了,有的说孩子病了,有的说家里忙得离不开……指东划西不出来,今天一听说自由拾花大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这不明明是自私自利思想作怪吗?摘头遍花能超过定额一倍的时候,大家也是这样来得整齐。你们想想:平常活叫别人做,有了便宜你们讨,人家长年在地里劳动的人吃你们多少亏?你们真是想‘拾’花吗?一个人一天拾不到一斤籽棉,值上两三毛钱,五天也赚不够一个劳动日,谁有那么傻瓜?老实说:愿意拾花的根本就是想偷花!今年不能象去年,多数人种地让少数人偷!花杆上丢的那一点棉花不拾了,把花杆拔下来堆在地边让每天下午小学生下了课来拾一拾,拾过了再熏肥。今天来了的人一个也不许回去!妇女们各队到各队地里摘三遍花,定额不动,仍是八斤一个劳动日;男人们除了往麦地里担粪的还去担粪,其余到各队摘尽了花的地里拔花杆!我的话讲完了!副支书还要讲话!”有一个媳妇站起来说:“副主任!我不说瞎话!我今天不能去!我孩子的病还没有好!不信你去看看!”小四打断她的话说:“我不看!孩子病不好你为什么能来?”“本来就不能来,因为……”“因为听说要自由拾花!本来不能来你怎么来的?天天叫也叫不到地,今天没有人去叫你,你怎么就来了?副支书马上就要跟你们讲这些事!”这个媳妇再没有说的,还有几个也想找理由请假,见她受了碰,也都没有敢开口。她们也想到悄悄溜走,可是坐在村外一块犁过的地里,各个队长又都坐在通到村里去的路上,谁动一动都看得见,想跑也跑不了。

副支书站起来讲话了。他说:“我要说的话很简单:有人昨天晚上要我把今天的分组检讨会布置一下,把检讨人和检讨什么告大家说,让大家好准备。现在我可以告大家说了:检讨人就是每天不来今天来的人,检讨的事就是‘为什么只顾自己不顾社’。现在先请各队的记工员把每天不来今天来的人开个名单。”

一会,名单也开完了,小四说:“谁也不准回村去!谁要是半路偷跑了,或者下午不来了,把大字报给她出到乡政府!”秀兰插话说:“我们三队的地在村北哩,不回村怎么过去?”小四向三队队长张太和说:“太和!你和你的副队长把人带过村去,到村北路上再查点一下,一个也不准回去!各队干各队的事!散会!”

在散会中间又有些小议论:“小四比聚海有办法!”“想得出来干得出来!”“这伙懒婆娘可叫小四给整住了!”“也不止小四一个,他们三个人早就套好!”“聚海只学过内科,这些年轻人能动手术!”“聚海的内科也不行,根本治不了病!”“可惜小腿疼和吃不饱没有来!”……说着就都走开了。

第三队通过了村,到了村北的路上,队长查点过人数,就往村北的杏树底地里来。这地方有两丈来高一个土岗,有一棵老杏树就长在这土岗上,围着这土岗南、东、北三面有二十来亩地在成立农业社以后连成了一块,这一年种的是棉花,东南两面向阳地方的棉花已经摘尽了,只有北面因为背阴一点,第三遍花还没有摘。他们走到这块地里,把男劳力和高秀兰那样强一点的女劳力留在南头拔花杆,让妇女队长带着软一点的女劳力上北头去摘花。

妇女们绕过了南边和东边快要往北边转弯了,看见有四个妇女早在这块地里摘花,其中有小腿疼和吃不饱两个人。大家停住了步,妇女队长正要喊叫,有个妇女向她摆手低声说:“队长不要叫她们!你一叫她们不拾了!咱们也装成自由拾花的样子慢慢往那边去!到那里咱们摘咱们的,她们拾她们的!让她们多拾一点处理起来也有个分量!”妇女队长说:“我说她们怎么没有出来!原来早来了!”另一个不常下地的妇女说:“吃不饱昨天夜里散会以后,就去跟我商量过不要到南池边去集合,早一点往地里去,我没有敢听她的话。”大家都想和小腿疼她们开开玩笑,就都装作拾花的样子,一边在摘过的空花杆上拾着零花,一边往北边走。

原来头天晚上开会时候,小腿疼没有闹起事来,不是就退出场外和吃不饱坐在一起了吗?她们一听到第二天叫自由拾花,吃不饱就对住小腿疼的耳朵说:“大婶!咱明天可不要管他那什么纪律!咱位叫上几个人天不明就走,赶她们到地,咱位就能弄他好几斤!她们到南池边集合,咱们到村北杏树底去,谁也碰不上谁;赶她们也到杏树底来咱们跟她们一块儿拾。拾东西谁也不能不偷,她们一偷,就不敢去告咱们的状了!”小腿疼说:“我也是这么想!什么纪律?犯纪律的多哩!处理过谁?光咱们俩人去多好!不要叫别人!”“要叫几个人,犯了也有个垫背的;不过也不要叫得太多,太多了轮到一个人手里东西就不多了!”她们一共叫过五个人,不过有三个没有敢来,临出发只来了两个,就相跟着到杏树底来了。她们正在五六亩大的没有摘过三遍花的地里偷得起劲,听见有人说话,抬头一看,见三队的妇女都来了,就溜到摘过的这一边来;后来见三队的人也到没有摘过的那边去了,她们就又溜回去。三队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小腿疼说:“笑什么?许你们偷不许我们偷?”有个人说:“你们怎么拾了那么多?”“谁不叫你们早点来?”三队的人都是挨着摘,小腿疼她们四个人可是满地跑着捡好的。三队有个人说:“要偷也该挨住片偷呀?”大家也不认真和她辩论,有些人隔一阵还忍不住要笑一次。

妇女队长悄悄和一个队员说:“这样一直开玩笑也不大好。我离开怕她们闹起来,请你跑到南头去和队长、副主任说一声,叫他们看该怎么办!”那个队员就去了。

队长张太和更是个开玩笑大王。他一听说小腿疼和吃不饱那两个有名人物来了,好象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说:“来了才合理!我早就想到这些人物碰上这些机会不会不出马!你先回去摘花,我马上就到!”他又向高秀兰说:“副主任!你先不要出面,等我把她们整住了请你再去!你把你的上级架子扎得硬硬地!”可是高秀兰不愿意那样做。高秀兰说:“咱们都是才学着办事,还是正正经经来吧!咱们一同去!”他们走到北头,队员们看见副主任和队长都来了,又都大笑起来。张太和依照高秀兰的意见,很正经地说:“大家不要笑了!你们那几位也不要满地跑了!”小腿疼又要她的厉害:“自由拾花!你管不着!”“就算自由拾花吧!你们来抢我三队的花,我就要管!都先把篮子缴给我!”吃不饱说:“我可是三队的!三队的花许别人偷就得许我偷!要缴大家都缴出来!”张太和说:“谁也得缴!”说着就先把她们四个人的篮子夺下来,然后就问她们说:“你们为什么不到南池边集合?”吃不饱说:“你且不要问这个!你不是说‘谁也得缴’吗?为什么不缴她们的?”“她们是给社里摘!”“我们也是给社里摘!”“谁叫你们摘的?”“谁叫她们摘的?”“对!现在就先要给你们讲明是谁叫她们摘的!”接着就把在南池边集合的时候那一段事给她们四个讲了一遍,讲得她们都软下来。小腿疼说:“不叫拾不拾算了!谁叫你们不先告我们说?”“不告说为什么还叫到南池边集合?告你说你不去听,别人有什么办法?”小腿疼说:“算我们白拾了一趟!你们把花倒下,给我们篮子我们走!”

这时候,高秀兰说话了。她说:“事情不那么简单:事前宣布纪律,为的是让大家不犯,犯了可就不能随便了事!这棉花分明是偷的。太和同志!把这些棉花送回社里,过一过秤,让保管给她们每一个篮子上贴上个条子,写明她们的姓名和棉花的分量,连篮子一同保存起来,等以后开个社员大会,让大家商量一个处理办法来处理!”张太和把四个篮子拿起来走了,小腿疼说:“秀兰呀!你可不能说我们是偷的!我们真正不知道你们今天早上变了卦!”秀兰说:“我们一点也没有变卦!昨天晚上杨小四同志给大家说得明白:‘谁要不到南池边集合,拾的花就都算偷的’,何况你们明明白白在没有摘过的地里来抢哩?这是妨害全社利益的事,我们不能自作主张,准备交给群众讨论个处理办法!你们有什么话到社员大会上说去吧!”

小腿疼和吃不饱偷了棉花的事,等到吃早饭的时候,就传遍了全村。上午,各队在做活的时候提起这事,差不多都要求把整风的分组检讨会推迟一天,先在本天晚上开个社员大会处理偷花问题——因为大多数人都想叫在王聚海回来之前处理了,免得他回来再来个“八面圆”把问题平放下来。两个副主任接受了大家的要求,和副支书商量把整风会推迟一天,晚上就召开了处理偷花问题的社员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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