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火者的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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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灭亡 四

无穷尽的年靑的小伙子们的队伍,向山前爱坡罗庙冲去。爱坡罗庙祭师的二子明和晶,及那位爱人被掠夺的少年,亚克修士,在前率领着,手里擎着明亮亮的火把,火把上的黑烟如幕了丧纱的妇女似的,在红尖尖的火焰里乱窜着。

庙站在巴那士山的坡前。四周是若干白色大理石的圆柱,支持着四块三角形的屋额。额上的浮雕,精美无比,是人间巧匠在大理石上所能雕斫的最美丽的形体。正面的一额雕的是爱坡罗,这位年靑的神,正驱着太阳车,从大海中升起,向西天驰骤而去。那汹涌的海波,就象在起伏的动荡着,海风吹拂得太阳车前面的马的鬃毛和爱坡罗的头发,向后飘拂着。在最前面飞行着的是美貌的女神奥洛拉,她张开红霞色的双手,在指示太阳车的前来。马匹是雄健若猛狮似的向前直冲,爱坡罗是充满了生气、靑春与自足的容仪,华贵、闲暇的把捉住那难御的马缰绳。那种活泼阔大的气槪,邈小的人类见了,眞要向之膜拜顶礼不暇。其他的三面,雕镂的都是爱坡罗在巴那士山巅上和那九位缪斯在奏乐,跳舞,歌唱的情形。那九位美貌的缪斯们的歌舞是那末优秀而逼眞地被雕刻出来,仿佛是有血有肉,呼之若语似的。

石柱的里面,是一周的走廊;廊上也有许多美丽的浮雕。正门是黄光闪闪的亮铜的双扉,那上面也由巧匠们铸造出绝为精美的景色;一扉上铸的是爱坡罗执着银弓,在山前追逐于野兽们之后。负伤的鹿,那滴滴的鲜血,仿佛便要落在地上似的,奔逃着的山兎和野猪,在狼狈战栗的东西盲撞,仿佛便要冲出躱出这铜门之外似的。山地上的绿草和不知名的花朵是欣欣向荣的盛长着;天上是无垠的晴空,间有几朵的白云,懒散的躺着。别一扉上,铸的是爱坡罗和他的双生的姊妹,亚特美丝,站在乌黑的云头上,弯弓向妮奥卜的可怜而无辜的漂亮的儿女们射去;已死的垂头僵直的躺在地上;未死的,痛楚的在挣扎;将死的在尽着他或她的最后的努力,和死神在牵牵拉拉的想躱了去;一个最少的幼女,却藏到她母亲,那多言的妮奥卜的怀里来。妮奥卜张开双手保护着她,那幼女的脸上是表现着怎样的惊惶失措的神气呀,见了那副可怜的战栗,没有不为之油然生怜恤心的;然而那个女神亚特美丝,凶光满脸的,却正把一支银箭搭放在弓弦上,向她瞄准着;想来也不会有幸!那母亲,最可怜的是,顾了一个,顾不了那个的在奔救;心底的痛楚与肉体的疲倦,使她几乎软瘫了下来,她的一只腿半跪于地上,她的脸仰向天上,那两只被悲怨愤急烧灼得无泪可滴的眼睛,正对着那两位残杀者爱坡罗和亚特美丝睁视。但她幷不屈服,她仍傲慢而自信,这在她坚定的眼光里可见到——她决不露出乞怜相来。这是人和神道争闹的最可怖的一幕活剧,祭师们特地摆布出来,作为警告后人的——然而人类在那里已显示出他们的怎样的勇气与不屈来。

进了这亮铜的门便是大殿。殿上是光洁无比,地上满铺大理石的地板,行道的所在,还铺上了最细腻,最贵重的绒毡。一尊大理石雕的爱坡罗的大立象,站立在正中。前面是一个祭坛,上面放满了奉献于这位大神的祭品与礼物。红色的丝绒的幕,间断了这大殿。然高大,空阔,冷寂的气象,仍要压倒了一般来此求福避祸的信徒们。有一股神秘的气象,渗透于每个人的心胸上。

庙的左翼,有好几间边房,那是那位瘦削的中年的祭师的巢穴;在这穴里,收藏着不少的被吞没了的献神的珍物。

庙前是一片广场,可容好几万人,由这广场到庙门,得经过二百级以上的阶级,那也都是大理石所造的。庙的右翼,有一方大水塘,四周围有无数的常靑的大树,树上挂满了披离的藤葛,水边是平坦的柔软的草地,上面盛开着无数的小花。那西边的一方,很少人去的,繁殖着一丛丛的小水仙花,正临流自怜的映照其绝世的芳姿。

庙后,便是山。岩石嶙峋的突出,象要奔出来啮人。而突出的岩上长着无数的常春藤,拖着它们的柔软的长长的枝叶,拂悬于庙的屋顶上,使这纯白色的大庙,表现着苍老的古拙的气味,增益着传统的信仰的习惯。

这庙,如今是招致了空前的巨数的来客,可是这无穷尽的来客们幷非进香求卦的信徒,而是年靑的叛逆的小伙子们。神秘的畏敬之感,在他们的心胸里,已经扫荡得干干凈凈。

庙前的广场上,容纳不下那么无穷尽的叛逆的广漠的队伍。最前列的已经挤到庙前,登上了大理石阶,走入了亮铜门里,而后列的还在路上走着,幷未望见庙的影形。

大殿里黝黑异常。明走得太急,几乎被光滑的大理石的地板,滑了一交,连忙站定了。他手里执着一个大火把在熊熊的发光,照见爱坡罗的大象,傲慢的站在那里。红色的丝绒的帐幕,把这大殿间隔成几区。

“我们就动手了!”他大叫道。

悲愤的亚克修士也跟了上来;他见了那充满了自足、傲慢的石象的姿态便气往上冲,随手用手执的火把,把红色的丝绒幕燃着了。大家都学样。一片的火与烟。

年靑的小伙子们一见了火光,齐声的大喊,兴奋得欲狂:“打呀,烧呀,踏平了这淫神的巢穴!”

亚克修士第一个动手要去推倒那大神象,然而推不动分毫。潮涌似的群众,挤向前去。人的海,但仍没法挤倒了那神象,它还是傲慢的屹立在那里。

“拿绳子来拖倒了它!”明有主张的喊道。

立刻取到了最坚牢的绳子,亚克修士攀上了神座,把这绳子捆住了神象的颈部。拉着那一端的绳头,如拔河戏似的,大众使劲的拉,拉,拉,……叭哒的一声响亮,连大地似都被惊撼得跳了起来。大理石的地板,被打得粉碎,那尊大神象,也断成七八段,美貌的头部,跌得成了碎屑;大理石的碎屑纷飞在空中,站在附近的靑年的小伙子们有好几个的脸上,都被溅打得流着血……殿上是一片红光……黑烟突突的升起……

就在这时,就在神象倒下了的时候,一个奇迹出现了:爱坡罗他自己代替了他的立象站立在神坛之上。大众不相信自己的眼。然而的的确确是爱坡罗,一个活动的,代替了大理石所雕成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飞奔了来;只是这活的神道,脸上显得憔悴了些,没有神象那么年轻美貌,大约是酒色淘虚了他,衰老了他。

“什么大胆的叛徒,敢在我的神庙里捣乱!我的祭师呢,哪里去了?难道不会阻止他们么?竟要我自己奔了来!他受了我多年的佑护,竟躱开了不见面?我且先结果了这小子!……但你们这些无知大胆的小伙子们……且看看我的手段,”他银铃似的声音,但有些沙哑,已不如当年的清朗了,有威力的说道。同时,执起了他的银弓,从银色的箭囊里,拔出了一支银箭。

大众是被这突现的奇迹,惊得傻呆了。然而很快的便恢复了勇气。

“好!这淫神竟自己站立在我们之前!还不向前打倒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扑灭了他!”亚克修士大声的,用尽肺部的力量喊道,挥舞着双手,象司令官似的,第一个奔向前去,往爱坡罗面前直冲,要象推倒了他的立象似的,推倒了他。

如电光的一闪,爱坡罗的银色的疫箭,已经穿贯了亚克修士的心。他大叫了一声,向后倒去。血咕咕的从伤口流出。脸和身体都变成了铁靑色。

很快的,爱坡罗又拈起了第二支,第三支……的疫箭,随意的射着,年轻的小伙子们,陆续的倒了下去。

群众被惊住了;最前的一列,要向后退回去,但后面是拥拥挤挤的人体,急切的退不了,还是向前冲;但气势已缓和了些。

死尸堆成了山。受伤者在痛苦的呻吟着。有的已被火所烧灼;烧焦了的人发和肉体的臭味怪难闻的。

爱坡罗傲慢而无恙的屹立在神坛上,脸部表现着自信与轻蔑的冷笑。双手还是忙碌的拈箭,搭上弓弦便放射。在红色的火光里,他是那样的雄伟的屹立着。

“往前冲呀,不要怕他的箭!扑倒这无道的妖神!扑倒他!杀死他!”祭师之子明,站在那里喊。

他率领了一部分年靑的人第二次冲向上去。快到了爱坡罗的身边,却被他的疫箭所射中,痛苦的仆倒在地上,嘴里还在模糊的喊着:“打倒……他!冲向……前!”

群众又略退了退。但祭师的第二子晶,悲愤欲绝的不顾性命的很快的便冲了上去。爱坡罗眼尖,连忙弯弓向他射去。却中了旁边的一个人。他到了爱坡罗的身边,用火把直戳到爱坡罗的脸部。

爱坡罗退了一步,但脸的一边已为火把所灼伤。他大吼了一声,——大殿的屋顶都为之震动,来不及拈箭,连忙用弓弦隔过了熊熊的火把。第二支火把又扑向他来。黑烟熏得他急切的张不开眼。他的半裸着的身上也被灼伤好几处。他象被猎中矛的公狮般的,连连的大吼着。他的弓弦,虽打倒了好几个年轻的人们,他们却总是不肯退去,且愈杀愈多。

爱坡罗不得不第一次倒了威风的退下去。一声响亮,他已经不见了,剩下一座空空的神坛!

但晶,那祭师之子,脸上虽被弓弦割伤了一大块,还是勇敢的冲到殿后,叫道:“追呀,打倒他,扑灭他!”

大众追到了殿后。一片的嶙峋的可怕的岩山,无径可上。爱坡罗站在那岩顶上狞笑着——那可怕的恶毒的笑!

他再向银色的箭袋取箭,但他的箭袋已经空了;一看那永永不离身的银弓,弓弦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被烧断了。

他覚得有些丧气,心里警覚着比这更重大的危险。连忙离开了这重要的巢穴巴那士山,如一道火光,经过长空,向亚灵辟山飞去,求计于宙士和雅西娜。

这里,见爱坡罗狼狈的逃去,便扰扰的大喊起来,歌唱着胜利之曲;永未之前闻的人类战胜了神的胜利之曲。

年轻的小伙子们发狂的在跳跃,歌唱,那雄壮而齐一的歌声直可达到了亚灵辟山之顶巅,而使诸神们感得不安,而使宙士覚得有些心惊肉跳。

未死的受伤者们,陆续的被扶出神庙,明也在内,送到了山脚下那所极大的医院里去。被视为不可救的疫箭的伤,这时,因了人类的文化的发展,已有灵药可以治愈。人类竟不怕那神和人所久畏的疫箭和银弓!

庙里的火焰,熊熊的继续的烧着。亮铜的双扉,被烧灼得红了,失了形,大理石的大柱和殿额都倒塌了下去。祭师的巢穴,也被波及,烧得只剩下枯柱,矗立在那里。一切珍物宝藏,都被这场大火一古脑儿收拾了去。

右边的美丽的森林和池塘,被过炽的红焰,灼得变成了焦黄色,失去了靑翠可爱的鲜艳。

等到那位瘦削的中年人,爱坡罗庙的祭师,赶到了时,他只发见一片的折柱颓垣;在那白色的大理石堆里,还余烬未熄,冒吐着袅袅的轻烟,和难闻的枯焦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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