鸥:
你仍然舍了我,让我一人孤单惨淡的在灰色的路上跋涉,咳!你未免太残忍了吧,我没有别的法子,只好叫你——鸥姐!鸥姐!——起初叫的声音有点高且大,后来低微下去,以至不可听见,那时你的整个充盈了我的血液,我更默默的爱着,爱着你的一切。鸥呵!你是我的宗教,我信仰你,崇拜你,你是我的寄托;我一个无人照顾的天真小孩,如今飞也似的伏进你的胸中,你柔软的胸上,我愿在那儿永久长息。鸥!我爱你,我信你,让这两句为我最后在世上所能吐出的话。但是我确安息在你的里面,你呢,也不必客气,更无须胆怯,来,来,你也来,来到我的深处,我对你,最最温柔,最最忠实,你如果不信,未免太愚了吧!世上最真的是感情,人说感情最多变化,但真的真情,是与天地——呵!不是!与永久同永久的。冷鸥!我在这里叫你,轻柔的叫你,冷鸥!你来!你来!你来!……你既然久受创伤,既然真是可怜,我就不当再使你受伤,非特如是,更应消灭你心上的伤痕,鸥!你来!我这里有止痛药,我一生都当你的看护,服从的驯静的如形影之不相离,常常跟着你,伴着你,我对你这样,就等于对我自己这样,这纯粹发自彼此的同情心,这才是我俩爱情的根基,一切都消灭时,这个永不消灭。
你的像片现在对着我,我看见你有两个感想:一个是你的可怜,一个是你的伟大,让我来解释一下:你的可怜全在你的神情,我每每想人类为什么不能得着和平,就是彼此的心不能相通。鸥,我俩的心,如今可以——并且胆大的说是相通了,莫非将来新世界的呼声就在我俩同情心的跳动声中?其次,是你的伟大,我每凝视你的像片,我觉得我的一切都在努力向上面爬,情愿向上爬,这是你的伟大,无可讳言的。
你——时间,空间,听着,仔细的听我的言辞,我的疯语,我对冷鸥的热情,这是宇宙的真理,人生的大道,这是谁之功呢?这不得不归功于我最心爱的鸥姐,你一一时间,空间,一切一切,我以后吐的诗句是冷鸥教我的,不过借我的口吐出来罢了。唉!我到底是什么?我来自何方,我将往何方?呀!我悲伤,这些我都不明白,呵!鸥姐!你告诉我罢,我的宗教!你提我——提我与天上的神灵结合,我如何不感谢你,我将用“我”来谢你,但这个“我”亦是你给我的,我将用什么来谢你,我只好不谢你,但我又不能不谢你,这个并不彻底,呵!我不说了!……
你——山水,平原,森林,沙漠,跪下祈祷崇拜,随着我的模样方法,来信仰这么一个言语以外的神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宇宙都充满了和谐;鸥,我不学那些假信仰者,崇拜假偶像,我对你不必须礼仪(虚伪的)来使我俩的亲近分离,我要抱你,吻你,一直到我死。呀!有时你不在了——哪去了?你秘密的来到我的深处,那时我是如何的惊喜呀!呵!鸥!我要吃你一口,把你吞下去,你当心呢!我的灵魂渴需着你,奈何?
冷鸥,我离不了你了,我甘心这样,冷鸥,我如今死也是个美丽的死,我的生自然是美丽的生,天呀!我所觉得说的,是真的吗?真!你是真的吗?鸥,真!
我的两眼有些发花,我的耳朵发响;我的心跳得快,这都是为你呀!你,你,你,你!——我叫你一声,好不好?冷鸥!
想来你也该知道我是如何的惨伤,当我看见你时,尤其当你含着一腔热情在两眼,——多感情多感想——那时我一阵一阵的难受,我很了解你——比别的时候都了解你——我便发誓要帮助你,唉!我是这般渺小,但我只有唯力是视。我想起乐圣贝多芬说的:“做一人可能作的一切善事,”鸥,你说我焉得不感到惆怅,悲凄?我,一个撕破的我,这样寒碜,这样褴褛,想来真可怜,而今却要发誓救渡你,但我不得不这样,因为我是个人,天知道,我纵能力薄弱,我也得往上攀,向高处爬,决不堕落,此刻我立愿救你助你。我如果努力去作,不管结果如何,来生定能入那灵的世界,来生我定能摘一个智慧之果,采一朵和谐之花,这样讲起,你岂不是我的救渡者?是,无疑!原来世界的伟大的事业,都是两方面的,一个人无论如何孤寂,他的事业,伟大的事业,总不是单独的。
呵,冷鸥!你想我如何能舍了你?舍了你我便孤单,舍了你我便失了生命、生活的意义与兴趣!我不能离你一步,不能,不能,你千万放心,我是永久,你怀疑永久吗?我是爱,你反抗爱吗?我是你,你拒绝你吗?如果你对永久怀疑,对爱反抗,对你拒绝,那么,我是别的东西,可以觉而不可以说,你深深觉着便得。
我可说你我如今是通的,我每次看见你,就等于我自己,我从两眼中窥透你的真心,我便探入我自己的心,我们互和感应,我从未想到人类可以这样毫无龃龉的相通。我怀疑我俩前生是一个人,不知被什么鬼魔把那个人截成两半,便成了你与我,今日又相聚会,是谁之力欤?是上帝,是神明,是宇宙的主宰,是神秘的影子,呵!是你,同时也是我!以后我不说你我二字,我以“一”代表“你我”,但你看这封信时,恐感不便,所以我依旧用你与我。
这是甚么?一个神影从远山走近我的身边,唉!近了,更近了,我怕,我发抖,这几天我的灵魂脆弱极了,你这神影来,慢慢的来,最后来到我书桌旁,它说:“我没有躯壳,我只有灵魂,你看不见我,你只觉着我。”啊!是!我只觉着你,啊!冷鸥!那是你,是你的圣灵,由天边下降,降临在我这斗室的书桌边,啊,鸥!希望你永远这样拜访我,你的异云在不得不无可奈何的时候,你就应该来问问他,看护他,如果必需时,也不妨吻他;你的异云,可怜他虽则同情你,但他恐怕还比你可怜,你对他应当如何?这些你都很知道,用不着我再多说。你的异云不久便将入地下,希望你当他还在地面上如幻影般在人丛中走动时,稍稍看管他一点,安慰他一点。他呢,自然有相当的爱心对你。哦!吾鸥!我听见你的太息,你的哭声,我的深处也回应着你的一切。
这封信自然不少,但我还想写下去,不过你的异云背有些痛,心有些醉,手有些软,不能再往下写,我便躺在床上,好象躺在你温柔的胸膛下!
希望今夜我俩能于梦中相见!
礼拜天我也许忽然出现于你的身边。
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