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爱:
昨夜梦中看见你了,使我惊醒。平常暗淡的屋子,今晨变为光明素白。啊!外边积了不少的雪,破窗边也堆了几寸厚,真想不到一夜的时间世界竟改了面目,处处都是银白色。我起来把地略扫,觉得很疲倦,便靠着窗下的墙壁睡了。哦!谁知道又梦着你了!——但是我的发白了——哦,窗外的雪大片大片的坠下,北风吹它们进了窗,落在我的头上衣上。
吾爱,现在我告诉你我房屋的陈设。这里一共四间房(本来三间,我隔成四间的)。一间自然是我的卧室,其中唯一的陈设便是你的像片了;一间是书屋,我所有的佛经都放在架上,一本外国书都没有;还有一间是空的;其余一间呢?那就怪了!吾爱,那便是我的默想室,你如果来,一定又要说我神怪,好好的几间屋子,又得弄成这样奇秘,你不是常常说我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吗?每当心中有无名的烦恼,我便冷静的入了这室,正如死者入棺一样。这室本来有两窗,我都用厚纸糊上,室内的冷墙全变为漆黑,我便在这眆里消磨我的青春。
今后我将和世界挑战,我的战书已写好了!我对世界始终是怀疑的——爱人,虽则你对我这样真纯一一连我自己的存在也是怀疑着!人们看树是树,石是石,水是水,自己是自己;我呢?看树、石、水、自己……不是树、石、水、自己……我太苦了,我感到世事变化无常,一切的移动无归!
空中有鬼,地下有鬼,人的心里也有鬼!它们乱我心曲!呵呵!我命如此!我来向一切革命反抗,屋内屋外的万汇,细听我的战书,不要自误了!
写到这里,雪不下了,红日升起,檐上水滴声哒哒,这样美的天气,吾爱,我们不必太自戕,应当稍微享受点吧。
今天接得你的信。你劝我思想不必过于激烈,激烈只是自伤,只是愚者的举动。你说凡事总要忍耐,“时间”自然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是的,是的,时间是唯一的解决者:她使花苞变成花朵,使花朵变成果实,一切都在受它的指挥管束。
连日雨雪霏霏,小巷里的行人很少,我房内也有熊熊的火,但我并不觉温暖,只是阵阵的寒抖。这时,我想着人类的命运,世界的将来,有时我全不能分别我还是在人间还是在地下;但是,吾爱,我总知道我是在你的怀抱里。
你,美丽的神灵,在我内心中叫唤我;我夜夜听见你的歌声——呵!神哟!不必躲我,我是诗人,是天上掉在地上的一朵花,请来罢,来到最终的一息间,来到我最后的生命焰中。神哟!我而今发现了你在叫我。我的耳朵呀,你们为什么聋了这么久?昏迷迷的我弃了世界,毫不回顾的弃了它,特意的来与你神灵亲爱。我曾不呼吸过,想着死,我曾不动的盼望死之来临,最终死神却未来,而你哟,黑暗里进出的光芒,乌云外的一颗明星,残杀中的一点微笑,反来降临在我的心上,不要走,请永远的留在这里,用水浇我生命的嫩芽,使它开花,结果,而为人类牺牲!愿全宇宙都感着你!使过去现在将来都成为不灭之微笑!哦,我曾为你疯过,人们用最柔和的爱来抱我,我凋零了;你即使用最严酷的绳来桎梏我,我也欢喜而卑谦的服从你,我认识你了!有时,你不来,我心中总老现着你的形状,不要走呀!你一隐身全宇宙就得崩溃!我战眎着,喘着气,等你美丽的神灵,请出现吧,请别使人类在徘徊踌躇不定之中而沦亡……
冷鸥——我的亲人儿呀!你想上面的神秘之辞到底是在说谁呢?
我永远是你的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