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很多石砌的牌坊,从北门进城的时候,轿夫们高兴得要死。他们的工程圆满了。在庞杂的人群中,抬着轿子横冲直闯,他们的眼睛溜来溜去的尽钉在一些拿木棍的警察身上。是啊!得多看一下呀!见习见习,自己马上就要当警察了的。
“一直抬到公安局吗?先生。”
“不,”我说,“先找一个好一点的客栈,然后我自己到公安局去。”
“唔!”轿夫们应了一声。
我的心里沉重地感到不安。我把什么话来回答他们呢?我想。朋友是有一个的,可是并不当公安局长。然而,也罢,我不如就去找那位朋友来商量一下,也许能够马马虎虎的搪塞过去吧。
轿子停在一个名叫“绿园”的旅馆门口。交代行李,开好房间,我便对轿夫们说:
“等一等啊,我到公安局去。”
“快点啦!先生。”
问到了那个街名和方向,又费了一点儿周折,才见到我的朋友。寒暄了一回,他说:
“你为什么显得这样慌张呢?”
“唔!”我说,我的脸红了起来。
“我,我有一件小事情……”
他很迟疑地钉着我。于是,我便把我沿途所经过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不觉得笑起来了:
“我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为了两个轿夫,我同你去应付吧。”
两个人一同回到客栈里:
“是你们两个人想当警察吗?”
“是的,局长!”轿夫们站了起来。
“好的。不过,警察吃大烟是要枪毙的!你们如果愿意,就赶快回去把烟瘾戒绝。一个月之后,我再叫人来找你们。”
“在这里戒不可以吗?”
“不可以!”
轿夫们绝望了。我趁着机会,把轿工拿出来给了他们;三块钱,我还每人加了四角。
轿夫们垂头丧气地走了。出门很远很远,还回转来对我说:
“先生,戒了烟,你要替我们设法啊!”
我满口答应着。一种内心的谴责,沉重地慑住了我的灵魂,我觉得我这样过分地欺骗他们,是太不应该了。回头来,我的朋友邀我到外面去吃了一餐饭,沿城兜了一阵圈子,心中才比较轻松了一些。
一路上,我便倾诚地来听我的朋友关于祁阳的介绍:
这,一座古旧的城,因了地位比较偏僻的关系,处处都表现得落后得很。人们的脸上,都能够看出来一种真诚,朴实,而又刚强的表情。年纪比较大一些的,头上大半还留着有长长的发辫;女人们和男子一样地工作着。他们一向就死心塌地地信任着神明,他们把一切都归之于命运;无论是天灾,人祸,一直到他们的血肉被人们吮吸得干干净净。然而,要是在他们自己中间,两下发生了什么不能说消的意气,他们就会马上互相械斗起来的,破头,流血,杀了人还不叫偿命。
我的朋友又说:他很能知道,这民性,终究会要变成一座大爆发的火山。
之后,他还告诉了我一些关于这座古旧的城的新鲜故事。譬如说:一个月以前,因为乡下欠收,农民还不出租税,县长分途派人下乡去催;除跟班以外,出去时是五个,但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三个人了。四面八方一寻,原来那两个和跟班的都被击落在山涧里,尸身差不多碎了。县长气得张惶失措,因为在这样的古旧的乡村里,胆敢打死公务人员的事情,是从来没有听见讲过的。到如今还在缉凶,查案……
回到客栈里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冥灭了。朋友临行时再三嘱咐我在祁阳多勾留几日。他说,他还可以引导我去,痛快地游一下古迹的“浯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