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店里老板娘叫她那健壮的女儿替我打扫了一间房间,轿夫们便开始向我商量晚饭的蔬菜。我随手数了五十个双铜板,打发他们中间的一个去乡铺子里寻猪肉,剩下的这一个便开始对我表起功劳来:
“先生,出门难啊!今朝要不是我俩在山顶上替你打个招呼,那四个汉子……”
“他们就是强盗吗?”我吃了一惊地问。
“唔!是,是,截山的啦,……”轿夫吞了一口唾沫,“他们有时候在山顶上,有时候在半山中,他们真正厉害啊!不过,他们和我们轿行是有交道的。我们一到山顶,就看见了他们。我对他们做了手势,告诉了他我们是悦来行的,而且我还说了先生是我们老板的亲戚,所以……
“悦来行?”
“是呀!先生,你不懂的,说出来你也不明白。总之,总之……”
“那么,我没有遭他们的毒手,就全是你们二位的力量罗!”
“不敢!不过,先生……”
轿夫首先谦恭了一阵,接着,便说出他的实心话来了。他说:他们俩,年轻时也是曾干过来那截山的勾当,这事,在沿山一带的居民看来,是并不见得怎样不冠冕的。不过因为他们胆子小,良心长,而且不久又成了家眷,所以才洗手不干了。种田,有空抬抬轿。近年来,因年岁坏,孩子多,田租和轿租重得厉害,一天比一天不对劲了。他们本想从新来干一干那旧把戏的,不料一下子就遇了我。他们说:他们开始获得了人类的同情;我怜悯他们,我答应介绍他们当警察,所以他们才肯那样地忠心对我。
“啊……”
我悠长地嘘了一口冷气,汗滴渗地从背脊上流了出来。我侥幸我的一时的欺骗竟成功了。同时,我又对我自己的这种卑怯的欺骗行为,起了不可抑止的憎恶!是啊,我现在是比他们当强盗的人还不如了;他们有时还能用真诚,还能忏悔他们的“过错”,而我呢?我,我却只能慢慢地把头儿低下来。
轿夫还悔恨般地说了好些过去故事,之后,又加重了我那介绍他们去当警察的要求。他羡慕着警察生活,每月清落十元钱,有时还可以拿起木棍子打乡佬……
“先生,那,那才安逸啊!”
不到一会,买猪肉的也回来了。在样样菜都离不开辣椒的口味之下,吃完了晚饭;轿夫和老板娘便在烟榻上鬼鬼祟祟地谈论起来。最初是三个人细细地争执,后来又是老板娘叹气声,轿夫们的劝慰声……
天色漆黑无光了,我便点着一盏小桐油灯首先进房门去睡觉。
解开衣服,钻进薄被里,正要熄灯的时候,突然又钻进来了一个人。
“谁呀?”我一下子看明白是老板娘的女儿,但我却已经煞不住的这样问了。
她不作声,低着头靠近床边站着。
我知道这是轿夫们和老板娘刚才在烟榻上做出来的玩意,然而,我却不能够把它说明。
“姑娘,我这里不少什么呀,请便吧!”我装做糊涂地。
她仍旧不动。半晌,才忸怩地说:“妈,她叫我来陪先生的。”
“啊!”我的脸发烧了,(虽然我曾见过世故)“那么,请便吧!我是用不着姑娘陪的!”
她这才匆匆地走出房门。我赶去关上着房门的闩子之后,正听到外面老板娘的声音,在责骂着女儿的没有用:
不知道家里的苦况,不能够代她笼络客人……
这一夜,因了各种事实的刺激我的脑子,使我整夜的瞪着眼不能入梦。
然而,最主要的还是明天;到了祁阳,我把什么话来回答轿夫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