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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春

中国人的头脑不知是怎么样的,理性大缺,情趣全无,无论同他讲什么东西,不但不能了解,反而乱扯一阵,弄得一塌胡涂。关于涉及两性的事尤其糟糕,中国多数的读书人几乎都是色情狂的,差不多看见女字便会眼角挂落,现出兽相,这正是讲道学的自然的结果,没有什么奇怪。但因此有些事情,特别是艺术上的,在中国便弄不好了。最明显的是所谓模特儿问题。孙联帅传芳曾禁止美术学校里看“不穿裤子的姑娘”,现在有些报屁股的操觚者也还在讽刺,不满意于这种诲淫的恶化。维持风教自然是极不错的,但是,据我看来,他们似乎把裸体画与春画,裸体与女根当作一件东西了,这未免使人惊异他们头脑之太简单。我常听见中流人士称裸体画曰“半春”,也是一证,不过这种人似乎比较地有判断力了,所以已有半与不半之分。最近在天津的报上见到一篇文章,据作者说,描画裸体中国古已有之,如《杂事秘辛》即是,与现代之画盖很相近云。我的画史的知识极是浅薄,但据我所知道却不曾听说有裸体画而细写女根的部分者。在印度的瑜尼崇拜者,以及,那个,相爱者,那是别一个问题,可以不论;就一般有教养的人说起来,女根不会算作美,虽然也不必就以为丑,总之在美术上很少有这种的表现。率直地一句话,美术上所表现者是女性美之裸体而非女根,有魔术性之装饰除外,如西洋通用的蹄铁与前门外某银楼之避火符。法国文人果尔蒙(Remy de Gourmont)在所著《恋爱的物理学》第六章雌雄异形之三中说,

“女性美之优越乃是事实。若强欲加以说明,则在其唯一原因之线的匀整。尚有使女体觉得美的,乃是生殖器不见这一件事。盖生殖器之为物,用时固多,不用时则成为重累,也是瑕疵;具备此物之故,原非为个人,乃为种族也。试观人类的男子,与动物不同而直立,故不甚适宜,与人扭打的时候,容易为敌人所觊觎。在触目的地位,特有余剩的东西,以致全身的轮廓美居中毁坏了。若在女子,则线的谐调比较男子实几何学的更为完全也。”

照这样说来,艺术上裸女之所以为美者,一固由于异性之牵引,二则因线之匀整,三又特别因为生殖器不显露的缘故。中国人看裸体画乃与解剖书上之局部图等视,真可谓异于常人,目有X光也。报载清肃王女金芳麿患性狂,大家觉得很有趣味,群起而谈,其实这也何足为奇,中国男子多数皆患着性狂,其程度虽不一,但同是“山魈风”(Satyriasis)的患者则无容多疑耳。

(十六年二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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