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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虫药

丁修甫著《武林市肆吟》百首,其九十一云:“纸筩樟屑火微熏,药气烟浓夜辟蚊,胜卧清凉白罗帐,青铜钱止费三文。”注云,“蚊虫药亦列屋货卖。”案丁君卒于辛亥,所咏盖是清末事,蚊虫药值三文,越中亦有之,其时大约每股才二钱耳。制法以白纸糊细管,长二尺许,以锯木屑微杂硫黄等药灌入,或云有黄鳝骨屑尤佳,再压扁蟠曲作圈,纸捻缚其端即成矣。其烟辟蚊颇有效,唯薰帷帐使黄黑,洗濯不退,又蟠放地上,烧灼砖石木板悉成焦痕,是其缺点也。光宣时匠人用洋铁制盘,上加铁丝网为盖,颇便于用,唯贫家仍只以木板作垫而已。俗传有人失蚊帐,往测字,写一四字,卜者视之曰,得无失蚊帐乎,其形宛在,家中人如有名阿四者可问之。阿四不服,欲往难卜者,亦写一四字而作草书,曰蚊帐被窃,卜者熟视曰,勿妄语,汝那得蚊帐,此字明明说只是一股蚊虫药过夏耳。看见草书四字而即联想到蚊虫药痕,此在江浙人极是寻常,若黄河以北恐难赏识此笑话之趣味矣。

上面这段小文写了之后将近一年,偶阅《武林旧事》,见卷六作坊项下有蚊烟一条,又小经纪,注云他处所无者,亦列有蚊烟,此盖南宋时事也。又《夷坚乙志》卷七,杜三不孝条中云,洪州民杜三夏日货蚊药以自给,一日大醉殴其母,俄忽忽如狂,取所合蚊药内砒霜硫黄掬服之,俄顷而死。案据此可知在北宋时江西地方亦已遍行蚊烟,其中杂有砒霜硫黄,且亦称为蚊药,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查汪谢城著《湖雅》卷八,造酿之属下有蚊烟一项,注云:

“按以浮萍及鳝鳖等骨研末,纸裹为长条,焚之以驱蚊,名曰蚊烟,夏夜露宿无帷帐者莫不用之,每焚一条,可彻夜无蚊,唯气息甚恶,闻之不惯令人头胀,故或呼臭蚊烟。”湖州蚊烟盖亦加入鱼骨,唯以浮萍代木屑,不知从何处得如许材料耳。《政和类证本草》卷八水萍下云:

“《孙真人食忌》,五月浮萍阴干,烧烟去蚊子。”然则用浮萍盖唐时已然,想未必装入纸条,殆只是干而焚之,本来蚊子怕烟薰,不关是什么样的烟也。吾乡称纸卷者为蚊虫药,此外另有蚊烟,民间最通行的是这一种。大抵在黄昏蚊成市时,以大铜火炉生火,上加蒿艾茅草或杉树子,罨之不使燃烧,但发浓烟,置室中少顷蚊悉逃去。做蚊烟以杉树子为最佳,形圆略如杨梅,遍体皆孔,外有刺如栗壳,孔中微有香质,故烟味微香,越中通称曰路路通。《越谚》卷中名物部木类有路路通,注云,“杉子,落山检藏,以备烟薰。”女儿或择其形大而端正者,用水浸软,拔去其刺,用各式绒线穿孔缠札,状如绣球,可作端午之彩饰,但近年已几不复见矣。又一种用烟驱蚊法则缚艾如火把,点火生烟,名曰艾把,或取艾叶搓为绳,粗略如帐竿竹,名曰艾绳,其用法已与蚊虫药相近,唯费较多而不持久,故在民间通行势力乃远不能及也。

谭埽庵著《小虫赋》,第二十一段咏蚊蚋蠛蠓,有句云:“畏烽烟而远窜,狎灯火而猝焚。”自注云:

“性恶烟,旧云以艾薫之则溃,然艾不易得,俗乃以鳗鳝鳖等骨为药,纸裹长三尺,竟夕薫之,贫人无帐,每夕必市一裹,耐其臭犹得安寝也。闾巷间呼帐曰蚊厨,因戏呼蚊药之臭曰蚊厨香。其有帐者,夜或盗入,扇驱不肯出,则以灯草火取之,曰焠蚊子。”又句云:“古日中而为市,改抢攘于朝昏。”注云:

“夕则呼聚于檐外,乃入室,曰夜市,晓则呼聚于室中,乃散匿暗处,曰朝市,殊有准度。俗指日暮,则云蚊子做市矣,指晓起则云蚊子尚未出市,以为程。所谓聚蚊成雷者,正其市声也。”这两章都说得颇好,前者可以与《湖雅》所言相印证,论时间却已早了二百五十年了,后者则可作蚊市的说明,也正是有用的文字。我们小时候在书房里对课,大抵总遇见过蚊雷这一类的题目,至于蚊虫做市尤其是一句口头话,无人不知的,但是到了北京来一看,便觉得情形有点儿不同。除什刹海左近一带以外,大抵没有什么蚊子,平常可以不用蚊帐,点香辟虫也以白蛉为对象,称为白蛉子香,蚊市这类事自然更少人知道,在书上看见就须得注解了。洪北江著《外家纪闻》中有一则云:

“外家课子弟极严,自五经四子书及制举业外不令旁及,自成童入塾后晓夕有程,寒暑不辍,夏月别置大瓮五六,令读书者足贯其中,以避蚊蚋。”这虽不及囊萤映雪之奇,也是读书的一个好典故,在昔时恐怕还是常有的,也觉得颇有意思,北京则蚊子既不多,即瓮亦少见,盖此非常瓮,乃是小口大腹,俗语所谓甏者是也。廿九年八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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