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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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揉着醉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结果觉得个个都像鲁平,又个个不是鲁平。其时路弼恩把众人面部凝视了一回,忽地狂笑道:“得了,我们这席面上都是时常聚首的人,面长面短就是烧了灰也还认识,里边哪里有什么鲁平呢?”路弼恩一语未完,只见杨国栋痴望着他,面色大变,额上凝成许多汗珠,陡的倒退了几步指着他大喊道:“快……快拿下他,此人正是鲁平化妆的,你们不见他两只耳朵上各有一颗红痣吗?”众人仔细一看路弼恩的两耳,果然有两颗细小的红点。于是大家似惊似讶地高喊一声,有的想脱逃,有的想冒险上前捕捉。

正捣乱着,只见李仁乱摇着双手道:“别乱别乱,事情真奇怪极了,你们以为耳朵上有了红点就是鲁平吗?我自从一听得说起鲁平混在此地,就注意到各人的耳朵,谁知纪秋、国栋等,人人耳上都有这同样的东西,不仅是弼恩一人如此啊,你们不信仔细看就是了。”众人留神看时,方知李仁的话并不是乱说。这一来弄得众人更觉狐疑满腹,口口声声说是不可思议。

那巡官道:“无论如何,你们众人中必有一个是鲁平假冒的,难道凭这许多人的眼力竟看不出破绽来吗?依我的意思,不如把众人的衣袋检查一下,因为鲁平此来目的无非是抢劫,既来抢劫,身畔必定带有凶器,倘能检查出来,事情不是明白了吗?”巡官说完,有的说这个办法很好,有的说鲁平盗劫财物,素来以智取而不以力夺的,他身畔绝没有凶器,检查众人衣袋恐怕也无济于事。

赵纪秋道:“提起衣袋,我倒联想到一件事了。今天我们的聚餐不同往日,人人袋里都藏着珍品,照现在这种情形看起来,实在可危极了。幸喜我所带的全是假货,无非想和诸位开开玩笑而已,就被鲁平抢去,也不值什么,可是带着真货的倒要留神些咧。”众人听纪秋说出这种话来,格外加了一重恐慌,一边又懊悔着不该因一时的意气,把许多价值很贵的东西冒险带在身畔,于是都和巡官商议,想要把袋里的东西一起交给他,托他暂送到警署中去保管着,省得弄出事来。巡官皱眉道:“不行,我出去时,万一鲁平潜尾着我,我可担待不了这种风险。”众人觉得不错,又想起自己稍待也要回去的,东西带在身上难保鲁平不紧追在背后,那时却用什么方法去对付呢?

众人越想越怕,于是又和主人商议,要求他把东西藏放一下,等明天饬人取回,这么一来,比较今夜带回去妥当得多了。主人徐慕陶半天吓得默不则声,只是低着头在那里战栗,听众人要他藏放东西,急忙拒绝道:“我……我万万负担不了,我万万负担不了。”众人再三要求道:“你家里不是有一座铁箱吗?把东西藏在铁箱中,鲁平本领虽大,却也奈何不得了。”慕陶摇头道:“不行,鲁平眼睛里看着这种铁箱,好比是冥器店里的出品罢了,中什么用?你们不听得许多银行中的抢劫案吗?那边保存钱物的所在,比较我家里总可靠些,然而也防不了鲁平,何况……”众人道:“银行中遭鲁平抢劫,是出其不意的事,今天我们知道鲁平在这里,随时随地防备着他,估量他也没有什么诡计可以施展出来咧……”慕陶被众人逼得没法,只好勉强答应。于是取出一方手帕来,把众人的东西一起裹在这手帕中,准备去藏入铁箱。一边又向那巡官说,等他回局时,务要多派几名警士来帮同保护。

正说着,忽听得一种断断续续的怪声浪从间壁休息室里一阵阵发出来,众人此时好似惊弓之鸟,顿时又相顾失色。主人徐慕陶到底是自己家里,恐怕出了岔子,忙分开众人,首先把休息室的门一推,抢将进去。那巡官退退缩缩的,想要不进去,但众人却都瞧着他,不得已也进了休息室。接着众人跟在巡官背后,一拥而入。四下里看时,见并无变动,不过靠街的两扇窗已开得笔直。

众人细听这怪声是从一只极大的沙发底下发出来的,似乎是病人的呻吟,急忙抬起沙发一看,不禁齐声叫苦。原来这人正是第一个进来的徐慕陶,嘴上扎着块大手帕。忙着帮他解下来,手帕上还留些麻醉药的气味。杨国栋诧异道:“慕陶比我们先进此室至多不过一分钟,任是鲁平手段迅速,也万万来不及闷到了人抢了东西脱逃呀!”路弼恩很懊丧地说道:“来得及也罢,来不及也罢,总之我们的东西怎么样了,这是最要紧的问题。”说着便向慕陶道:“裹在你手帕里的东西呢?”慕陶神志还未清醒,见问,却举着一双毫无精神的眼珠,很无意识地望了众人一眼,含糊道:“什么啊,什么啊?”众人又催他道:“随即交给你的东西,裹在手帕里的,怎么样了?被鲁平抢去没有?”慕陶一怔,双手握拳跳起来道:“什么……什么东西?谁交给我的呢?”众人一听慕陶的话,真觉得莫明其妙。

杨国栋便问慕陶道:“你怎么会弄到沙发底下去的呢?”慕陶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啊……只记得我吩咐仆役摆好了席面,就向你们告了罪,走进此室,进来做什么却也想不起了。谁知室中已先有一人在着,那人的衣服面貌和我很像。我正要问他什么事?猛不防那人竟很迅捷地跳到我前面来,把一种东西向我鼻上掩,便觉有一种异样的气息刺入鼻官,同时就迷惘起来,以后如何一点不知道啊。什么东西不东西呢?……”

慕陶说完,赵纪秋咆哮道:“完了完了,依你说来,你在未入席以前已中了麻醉药,那么刚才打这里走到花厅中去的正是鲁平冒充的假慕陶,此时必定是越窗而走了。”李仁嚷道:“怪不得路、杨、赵众人耳朵上都有红痣,原来这猾贼拉着人家耳朵罚人家装狗叫时,把手指上涂的一种颜色印在人家耳上,以致人人耳上都有两颗红痣咧……”李仁说到这里,向众人望望,面上露出奇异之色,忽又吞吞吐吐不说下去了。

路弼恩问李仁道:“那假慕陶把红颜色印在人家耳朵上,有什么作用呢?”李仁道:“你真傻极了,他的用意无非要使人家自相惊怪,然后好等人家把带来的珠钻交给他啊。”弼恩顿足道:“对了对了,我们只以为宾客里有一个是鲁平的化身,谁知他竟混充着主人咧!怪不得仆役送菜肴进来时,他总是侧着面庞,可惜我们竟没有注意这一个破绽。”杨国栋道:“他怕仆役看破,难道不怕我们看破吗?又难道我们的眼力竟不如仆役吗?总之鲁平的化妆术是神出鬼没的,任是他假充着我们的父母兄弟,也许要被他瞒过咧。”

这时那巡官冷笑一声道:“这是什么话?我决不相信假扮了熟人,可以瞒过天天见面的人,这不过是侦探小说家信笔乱说的话罢了,哪里可以见诸事实呢?今天鲁平能够得手,上半时间是利用你们人人戴着副深绿眼镜,瞧不清楚;下半时间,又利用你们酒醉眼花,惊慌失措,你们有这种种弱点,所以他才能从容不迫毫无破绽。至于我呢,既不认识此间主人,又没有和鲁平会过面,自然只好受他的蒙混了,否则……”

路弼恩见事已出了,贼已跑了,这巡官反说出一片大道理来,不觉又好气又好笑,即道:“巡长老先生,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请你别生气,须知追贼捉贼却是你们的职务呀……”那巡官讨了场没趣,只得没精打采走了出去。

巡官走后,众人神色稍定,聚议道:“此次的损失合计起来差不多要五六万元,不知道有没有追回的希望啊!”徐慕陶道:“难难难,财物进了鲁平的手,直好像贿赂进了贪吏的腰包,天下唯有这两件事是没法挽回的。”众人一听,不免又抱怨李仁,说他上次不该夸大口,否则东西也不至于飞进鲁平的衣袋。李仁正色道:“但是我至今还自信我的眼力比较你们强啊,我估量你们此时还没有知道究竟谁是鲁平咧。”众人诧异道:“那假主人不是鲁平吗?”李仁道:“那人何尝是鲁平?不过是鲁平的党羽罢了,那巡官才是真正的鲁平。”众人忙问何以见得?

李仁道:“因为我细看他的耳朵有两颗真的红痣……你们试想警局中接到了告密的电话后,应当如何惊乱,为什么孤单单地独派一个人来查问呢?这不是很可疑的事吗?”

众人听说,急急打电话到警局中去问可曾派一个巡官到此?果然回说没有这一回事。众人向李仁乱嚷道:“你既看破那巡官就是鲁平,为什么不当场喊破,却听他在这里捣鬼呢?”李仁道:“喊破嘛,一来我们赤手空拳,万万不是他的对手,即使说能够将他捉住,不久他也能越狱而出的,我何苦和这个怪物结毒呢。二来当时他也知道我已看破他的行径,因此他那双可怕的眼珠,不时射在我身上,眼光中似乎向我说:‘你敢声张,仔细我的报复。’试想一个人和鲁平有了仇恨,还能侥幸免祸吗?为了这二层,我宁可自认晦气,牺牲去二颗一真一假的金刚石,却不敢声张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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