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刘叔雅 刘叔雅名文典,友人常称之为刘格阑玛,叔雅则自称狸豆乌,盖狸刘读或可通,叔与菽通,东字又为豆之象形古文,雅则即是乌鸦的本字。叔雅人甚有趣,面目黧黑,盖昔日曾嗜鸦片,又性喜肉食,及后北大迁移昆明,人称之谓“二云居士”,盖言云腿与云土皆名物,适投其所好也。好吸纸烟,常口衔一支,虽在说话亦粘着唇边,不识其何以能如此,唯进教室以前始弃之。性滑稽,善谈笑,唯语不择言,自以籍属合肥,对于段祺瑞尤致攻击,往往丑诋及于父母,令人不能纪述。北伐成功后曾在芜湖,不知何故触怒蒋介石,被拘数日,时人以此重之。刘叔雅最不喜中医,尝极论之,备极诙谐刻之能事,其词云:
“你们攻击中国的庸医,实是大错而特错。在现今的中国,中医是万不可无的。你看有多多少少的遗老遗少和别种的非人生在中国,此辈一日不死,是中国一日之祸害。但是谋杀是违反人道的,而且也谋不胜谋。幸喜他们都是相信国粹的,所以他们的一线死机,全在这班大夫们手里。你们怎好去攻击他们呢?”这是我亲自听到,所以写在一篇说“卖药”的文章里,收在《谈虎集》卷上,写的时日是“十年八月”,可见他讲这话的时候是很早的了。他又批评那时的国会议员道:
“想起这些人来,也着实觉得可怜,不想来怎么的骂他们。这总之还要怪我们自己,假如我们有力量买收了他们,却还要那么胡闹,那么这实在应该重办,捉了来打屁股。可是我们现在既然没有钱给他们,那么这也就只好由得他们自己去卖身去罢了。”他的说话刻薄由此可见一班,可是叔雅的长处并不在此,他实是一个国学大家,他的“淮南鸿烈解”的著书出版已经好久,不知道随后有什么新著,但就是那一部书也足够显示他的学力而有余了。
十,朱逷先 朱逷先名希祖,《北京大学日刊》曾经误将他的姓氏刊为米遇光,所以有一个时候友人们便叫他作“米遇光”,但是他的普遍的绰号乃是“朱胡子”,这是上下皆知的,尤其是在旧书业的人们中间,提起“朱胡子”来,几乎无人不知,而且有点敬远的神气,因为朱君多收藏古书,对于此道很是精明,听见人说珍本旧抄,便揎袖攘臂,连说“吾要”,连书业专门的人也有时弄不过他。所以朋友们有时也叫他作“吾要”,这是浙西的方音,里边也含有幽默的意思,不过北大同人包括旧时同学在内普通多称他为“而翁”,这其实即是朱胡子的文言译,因为《说文解字》上说,“而,颊毛也”,当面不好叫他作朱胡子,但是称“而翁”,便无妨碍,这可以说是文言的好处了。因为他向来就留了一大部胡子,这从什么时候起的呢?记得在民报社听太炎先生讲《说文》的时候,总还是学生模样,不曾留须,恐怕是在民国初年以后吧。在元年(一九一二)的夏天他介绍我到浙江教育司当课长,我因家事不及去,后来又改任省视学,这我也只当了一个月,就因患疟疾回家来了。那时见面的印象有点麻胡记不清了,但总之似乎还没有那古巴英雄似的大胡子,及民六(一九一七)在北京相见,却完全改观了。这却令人记起英国爱德华理亚(Edward Lear)所作的《荒唐书》里的第一首诗来:
“那里有个老人带着一部胡子,
他说,这正是我所怕的,
有两只猫头鹰和一只母鸡,
四只叫天子和一只知更雀,
都在我的胡子里做了窠了!”
这样的过了将近二十年,大家都已看惯了,但大约在民国廿三四年的时候在北京却不见了朱胡子,大概是因了他女婿的关系移转到广州的中山大学去了。以后的一年暑假里,似乎是在民国廿五年(一九三六),这时正值北大招考阅卷的日子,大家聚在校长室里,忽然开门进来了一个小伙子,没有人认得他,等到他开口说话,这才知道是朱先,原来他的胡子剃得光光的,所以是似乎换了一个人了。大家这才哄然大笑,这时的遏先在我这里恰好留有一个照相,这照片原是在中央公园所照,便是许季,沈兼士,朱逷先,沈士远,钱玄同,马幼渔和我,一共是七个人,这里边的朱先就是光下巴的。逷先是老北大,又是太炎同门中的老大哥,可是在北大的同人中间似乎缺少联络,有好些事情都没有他加入,可是他对于我却是特别关照,民国元年是他介绍我到浙江教育司的,随后又在北京问我愿不愿来北大教英文,见于鲁迅日记,他的好意我是十分感谢的,虽然最后民六(一九一七)的一次是不是他的发起,日记上没有记载,说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