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奴》单行本是在光绪乙巳,我所有的一册破书已是丙午(一九〇六)年三月再版,《玉虫缘》刊行在于《侠女奴》之后,初版的年月是乙巳年五月,这是书本的纪录。再查日记,可惜这不完全了,甲辰年只有十二月一个月,乙巳年至三月为止,但在这寥寥一百二十天的记载里边,却还有点可以查考,今抄录于后。甲辰十二月十五日条下云:
“终日译《侠女奴》,约得三千字。”这大概不是起头,可见这时正在翻译,十八日寄给丁初我,这是《女子世界》的主编,也是上海《小说林》的编者之一。乙巳正月初一日云:
“元旦也,人皆相贺,予早起译书,午饮于堂中。”至十四日,又记云:
“译美国坡原著小说《山羊图》竟,约一万八千言。”二十四日寄给丁初我,至二月初四日得到初我回信,允出版后以书五十部见酬。十四日条下云:
“译《侠女奴》竟,即抄好,约二千五百字,全文统一万余言,拟即寄去,此事已了,如释重负,快甚。”由是可知《侠女奴》着手在前,因在报上分期发表,故全文完成反而在后了。二十九日条下云:
“接初我廿六日函,云《山羊图》已付印,易名‘玉虫缘’。又云《侠女奴》将印单行,有所入即以补助女子世界社。下午作函允之,并声明一切,于次日寄出。”这里那两本小书的译述年月已经弄明白,即虚假的署名,一个是萍云,一个是碧罗,而且都是女士,也均已声明,虽然无此必要,因为这在编者原是一目了然的。
“玉虫缘”这名称是根据原名而定的,本名是“黄金甲虫”(The Gold-bug),因为当时用的是日本的《英和辞典》,甲虫称为玉虫,实际是吉丁虫,我们方言叫它做“金虫”,是一种美丽的带壳飞虫。这故事的梗概是这样的,著者的友人名莱格阑,避人住于苏利樊岛,偶然得到一个吉丁虫,形状甚为奇怪,颇像人的枯颅,为的要画出图来给著者看,在裹了吉丁虫来的偶从海边捡得的一幅羊皮纸上,画了图递给著者的时候,不料落在火炉旁边了,经著者拾起来看时,图却画得像是一个人的髑髅。莱格阑仔细检视,原来在画着甲虫的背面对角地方,真是髑髅的图,是经炉火烘烤出现的,而在下方则显出一只小山羊,再经洗刷烘烤,乃发见一大片的字迹,是一种用数字及符号组成的暗码。他的结论是这是海贼首领甲必丹渴特(Kidd)的遗物,因为英语小山羊的发音与渴特相同,而髑髅则为海贼的旗帜,所以苦心研究,终于将暗号密码翻译了出来,掘得海贼所埋藏的巨额的珍宝。这是安介亚伦坡(Edgar Allan Poe 一八〇九—一八四九)所作中篇小说之一,坡少孤受育于亚伦氏,故兼二姓,性脱略耽酒,终于沉醉而死,诗文均极瑰异,人称鬼才,我后来在《域外小说集》里译有他的一篇寓言《默》,此外亦不能多译。这篇《玉虫缘》的原文系依据日本山县五十雄的译注本,系是他所编的《英文学研究》的一册,题目是“掘宝”。所以在译本后边,有译者的附识道:
“译者曰,我译此书,人勿疑为提倡发财主义也。虽然,亦大有术,曰有智慧,曰细心,曰忍耐。三者皆具,即不掘藏亦致富,且非独致富,以之办事,天下事事皆可为,为无不成矣。何有于一百五十万弗之巨金。吾愿读吾书者知此意。乙巳上元,译竟识。”
这是还没有侦探小说时代的侦探小说,但在翻译的时候,《华生包探案》却早已出版,所以我的这种译书,确是受着这个影响的。但以侦探小说论,这却不能说很通俗,因为它的中心在于暗码的解释,而其趣味乃全在英文的组织上,因此虽然这篇小说是写得颇为巧妙,可是得不到很多的外国读者,实在是为内容所限,也是难怪的。因为敝帚自珍的关系,现在重阅,觉得在起首地方有些描写也还不错,不免引用在这里:
“此岛在南楷罗林那省查理士顿府之左近,形状甚奇特,全岛系砂砾所成,长约三英里,广不过四分之一,岛与大陆毗连之处,有一狭江隔之,江中茅苇之属甚茂盛,水流迂缓,白鹭水凫多栖息其处,时时出没于荻花芦叶间。岛中树木稀少,一望旷漠无际,岛西端尽处,墨而忒列炮台在焉。其旁有古朴小屋数椽,每当盛夏之交,查理士顿府士女之来避尘嚣与热病者,多僦居之。屋外棕榈数株,绿叶森森,一见立辨。全岛除西端及沿海一带砂石结成之堤岸外,其余地面皆为一种英国园艺家所最珍重之麦妥儿树浓阴所蔽,岛中此种灌木生长每达十五尺至二十尺之高,枝叶蓊郁,成一森密之矮林,花时游此,芬芳袭人,四围空气中,皆充满此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