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菱采到……更半夜,……
想起了情郎……丢不下;……
湖中的寒雁……叫啾啾,……
叫得奴家呀……好心忧!……
寒雁儿本是……悲秋鸟,……
姐在房中想郎,郎不晓!……
鸟为食来……奴为情,……
青春年少呀,……好伤心!……
当官保将小船驶进那大伙的歌声里的时候,一个诨名叫做笑和尚的秃头的男子和他的瘦小的女人,第一个驾着莲子划子向他撞来了,那和尚的秃顶上闪烁着月亮的回光,那女人锐声地唱着采菱的曲子,一边摘着菱角一边故意地将划子碰在官保的船头上。
“你们发疯了吗?”官保叫道。
“没有的,保老弟,”和尚立刻抬起他的笑脸来,狡猾地,温和笑道,“我又不想别家的女儿,做么子发疯呢?”
“你想尼姑的!”官保大声地回笑道,转向那女人了:“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晏呢?和尚嫂!”
“他到你屋里去寻过你呀!”
“寻我?”
“是的,我去过!”笑和尚说,“你爹爹正在屋里发你的脾气呢,老弟!他说——‘和尚,劳神你替我把那不要脸的东西抓回来,我要饱捶他一顿’!……”
“见你妈的鬼!”官保讪骂着。
“不信?……好!你看:那边来了什么人?”
在明朗的月光里面,一个满面天花的矮小的汉子,驾着一个大澡盆,乌龟似地爬了拢来,口里唱着一支下流的,粗俗的曲子。随后是一个中年的妇人,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子,和一个小把戏;再后些,便是什么也分不出的黑黑的一群了。他们都驾着打稻桶和澡盆木筏之类的东西,从四面八方爬了拢来。……
那麻子一靠近来,就大声地呼哨道:
“呵哈!笑和尚你们摘得很多了吧?”
“不多,刚刚才来,”和尚应着,并没有去望他,却意味深
长地朝官保做了一个鬼脸。“祥麻子哥,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即使没有和尚的暗示,官保也是非常熟识这位祥麻子的,由于他那一天之内能造一百个不同的谣言的天大的本领,官保老早就受过他不少的恩惠了。于是,他立刻预感到了今夜约会的困难。
麻子耸了耸肩,剥着一个菱角。
“你晓得尤洛书家的玉兰后天要出嫁了吗?……”
“嫁把你?”和尚截着说。
“不要说笑,和尚哥!……他嫁把黄花岭孙大汉的儿子做小哩。…………”
“你前天不是亲口告诉我,她要嫁把你吗?”
“我?我!………”麻子窘得通红了,“哼!我才不要那种贱东西哩!…………她同她家的老长工快要困出崽来了!”
笑和尚用桨片暗地撞撞官保的手。笑道:
“不要播是非,麻子。”
“灰孙子播是非!…………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只有乌龟肚里才不明白!
官保气得浑身抖战地捏着钩子,再也忍不住了:
“是你亲眼看见的吗?祥麻子我的孙子!……”他将钩子挥过去搭着麻子的澡盆,使力地拖了过来。“拿见证来!”
“见证?要脸些吧,官保,又不管你的事,又不是你的堂客!”麻子护着澡盆,险恶地说。
“操你底妈妈,老子偏要管!”官保凶恶地,涨红到发根了。
一认真,麻子就颇为畏缩地说:
“要管?你去问尤七嫂,她晓得!”
“呵哈!麻子,不要栽诬做寡妇的,尤七嫂没有长癞子!”那中年妇人立刻从打稻桶里钻出头来说。
“郭和气公公晓得!”麻子慌乱起来了。
“我晓得你生了一脸麻子。”老头子摸着胡子大笑着。
“小季子!小季子!……”
麻子一急,便随便再拖个什么人来抵塞,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官保早就气势汹汹地扯住他的澡盆边了。
“到底哪个?麻子!”
“放手!官保!”麻子觉得不妙,软了,急护着头。“有话好好地说!……我,我告诉你,…………”
“打呀!”旁的人附和着,接着又是一阵大笑,“官保,打呀!不打的是乌龟!…………”
“我说……我操你们发干喊的妈妈!………我说,官保……”
麻子站起来,想趁势跳到笑和尚的划子上去,但给官保挟住了。
“哪里去?——我操你的祖宗!”
“呵哈!打呀!”旁的人又叫。
官保只将手略略一按,麻子便站不住脚……
卜——通!——
“啊哈,落水了!”
“打呀!官保!下水去打呀!不下水的不算好脚色!”
麻子拚命地从水里挣起半截头来!拖着澡盆想翻上去,可是浑身都给菱角藤绊住了。
“□(原文此处为“□”,下同)□□□□□!……李官保,□□□□□□!……你做乌龟寻老子泼醋!……你翻倒我四十斤菱角!……来,不怕你!老子跟你算帐!……”麻子在水里胆气十倍地叫着。
“下去呀!官保……有本事到水里去打!……官保,下去呀!……”
人们越集越多了,大家都伸长着颈子,停着船筏,象看把戏似地,叫着,笑着。
麻子也越骂越起劲了,他从官保本身咒起,一直咒到他的祖宗十三代。他在水里滚着,游着,但是怎么也不能够爬到自己的澡盆上去。一直到笑和尚驶近来救起他,将他送到岸上了,他还在叫骂着。
“你来,□(原文此处为“□”,下同)□□□□□!同到你屋里去算帐!我不怕你那歪鼻子老鬼不赔我四十斤菱角!……我操你的八百代!
官保半句也没有回骂,他只是急着他的心事,觉得太糟了。他想将小船赶快地驶出这屈辱的包围。但是突然地,一个什么人拖住了他的桨片,低声地;
“官保,官保!……”
“谁呀?”他掉过头来看着,“怎么?七嫂子!……”
“告诉我,官保!……你和玉兰家的事情到底怎样呢?……”
官保没有置答,他生怕这事情要越弄越糟了,便急忙挣脱了寡妇的手,将小船拚命地驶向了那无人的方向……
而看热闹的人们,却仍然在那里失望地议论着,咕噜着,觉得这把戏一点味道也没有,照理官保是应该跳到水里去大打一架的,而结果竟这样扫兴。………一直议论到麻子去远了,而且又发现官保早就不在了的时候,这才三三五五地,打着唿哨,唱着曲子,各自向四面八方分散了去。